李海珉:教育、认知和审美——费之雄书法三大功能 收藏

教育、认知和审美——费之雄书法三大功能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李海珉

 最早听闻费之雄的大名，是因为猜谜，知道费先生是苏州射虎大王、制谜名家，曾荣获全国“最佳谜手”、“中华佳谜手”等称号，担任过中央电视台、东方电台等大型谜赛评委，所制佳谜后汇集成《雄虎》一书。后来又知道费先生擅制对联，擅长书法，雅称“费三雄”，即“谜之雄、联之雄、书之雄”。

1997年，我应费先生吴江本家费师夷邀请，与费之雄先生第一次会面，聚谈间，我们聊到费家与柳亚子家是亲戚，我邀费之雄先生到柳亚子纪念馆作客，希望费先生能够赠送我们柳馆一幅墨宝，费先生欣然答应。1999年初夏，费之雄先生来到柳亚子纪念馆，随身带来费师夷撰词、他书写的一首五绝，赠予柳馆收藏。席间，费先生当场泼墨挥毫，为我书写了一个条幅：“乐事每从忙里过，好花偏向雨中开”，是宋人胡仲弓《春日杂兴》中的一联，诗句是现成的，但切情切景，恰到好处，一手潇洒的行书，兼带魏碑隶书韵味，犹如太湖石似的，雄浑空灵，我戏称它为“湖石体”。

当时费之雄正会同几位对联高手刚刚为南浩街牌坊拟写上联：“三吴明清第一街，水陆两旺，驰誉五湖四海”，留下一半空柱征集下联。费先生说，为了拟好上联，他多次踏勘南浩街，寻找灵感，采集标样，将那里的商铺、人物、水道等场景尽数装入脑海，又跑图书馆、新华书店借书购书，写成半成品后，请教方志办、苏州日报社及有关专家，真所谓“吟安一个字，拈断数茎须”。空柱征联诱发多方好奇，应征者络绎不绝，大江南北，长城内外，乃至五洲四海。后来，我专门前往南浩街一走，面对熙来攘往，不禁神思飞越，感觉“三吴”、“明清”、“第一街”、“水陆两旺”，用语准确，字字有据，伫立良久，感叹而返。六年之间，各处应征雪片似地飞来，超过十一万件，可是没有一件能够与上联般配。

2001年，费之雄因为对联，赢得观前街文化城业主免费提供八十平方米工作室。说起这副对联，看似容易实辛苦。观前街大成坊有个石坊，请他拟写一副对联，根据皮市街远近闻名的花鸟市场，他先得下联“遥闻鸟语花香”，一等数月，直到苏州文化城开业，才迎来“博览文城书市”上联。短短十二字，可谓珠联璧合。他因而得以赢得观前工作室。

我处在苏州一隅，时常从友人处听到费之雄谜语、对联、书法的种种趣闻。近几年，我玩微信，加入“结庐姑苏”微信圈，正好费先生也在圈内，双方时有书画图片及趣闻晒出来，因此，我俩不仅接通关系，而且联系日益频繁。

岁月匆匆，二十年过去，其间，费之雄先生经常有书法展览，同我所见过的书法展大不相同，在我看来堪称书法盛宴。仔细回顾，我觉得费之雄艺术上不仅有建树，更有个性。

中国传统书法家，我接触过不少，感觉大多趋向于一个“隐”字，隐于城镇，隐于艺术。费之雄不同，一贯强调书法不仅有审美、娱乐功能，更有教育和认识功能，因而他积极入世，凭书法干预社会，干预生活，在苏州、中国乃至海外都产生影响。两种活法，也许不能执一端而非一端。不过，就我个人而言，赞赏费之雄先生的积极与努力。

费之雄凭借赏心悦目的书法，积极寓教于乐。印象最深的是龙门对《中华锦绣长联》，上联“横览东西南北数万里神州锦绣山河”，下联“纵观古今上下五千年祖国灿烂文化”，对仗工整，文采斐然，洋洋洒洒，叙事抒情，可谓字字珠玑。再请看：

岱宗日，洞庭月，珠峰冰川昆仑雪，西湖柳，黄山松，巴黔飞瀑漓江水，滇湘石，巫峡云，琼崖蜃影，阿里林涛，更多佛窟皇陵，名园宝刹，秀色壮观誉五洲，当令吾平添胸中丘壑；

仲尼经，屈原辞，孙子兵法司马史，逸少书，道玄画，李杜诗篇韩愈文，苏辛词，汉卿曲，显祖传奇，曹霑小说，尚有瑶琴玉磬，碑刻楹联，华章杰作耀千古，试问谁再掀笔底波澜!　

总共一百三十二字，赞颂祖国大好河山、悠久历史，激发年青一代热爱祖国继承传统的热情。

费之雄对书法教育功能的重视还体现在他书写了一系列以“祖先”和“领袖”为主题的作品，赞颂他们为人类文明、思想开化所作的卓越贡献。前者如神农氏、黄帝、唐尧、虞舜、大禹、老子、孔子、孙武，后者如孙中山、毛泽东和周恩来。“江山如此多娇，引无数英雄竞折腰”，相信观赏者览此，当会激越奋发，为伟大祖国奉献才力。

说锦绣数历史，寓教于乐，也有耳提面命的，如下面一副对联：“空谈误事误时误国，实干兴家兴业兴邦”，时新的语句，娴熟的古体篆字，大有振聋发聩、令观赏者醍醐灌顶之功效！

追随时代脉搏，与时俱进，是费之雄书法又一重要特色。

香港和澳门回归，他分别撰成对联：“建功立业黎民愿，华国强邦赤子心”；“厚德庐江孚众望，铧耘濠镜创新机”。前者还加上“董理港政”横披，藏香港首任行政长官“董建华”三字，后者则是澳门首任行政长官何厚骅的大名。两幅作品后分别为董、何两府收藏。

2006年3月4日，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于第十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上提出“八荣八耻”，引导中国广大干部群众，特别是青少年树立社会主义荣辱观。费之雄觉得这是引导青少年提升素质的极好教材，他根据“八荣”展览需要，延伸本义，赋予新意，赋予文采，展开联想，寻找内容与形式表现的结合点，完成了《八荣感悟》的新作。作品以“热爱祖国”“服务人民”“崇尚科学”“辛勤劳动”“团结互助”“诚实守信”“遵纪守法”“艰苦奋斗”八个标题，采用画印方式，加上“感恩报国，自主创新”等八副联句，分别运用八种书体，既参差错落，又相互谐协。

2005年“神六”上天、2008年北京奥运会、2010年上海世博会，费之雄都有诗词对联宣传赞颂。

费之雄书法的第二个特色，是强调书法的认知功能。费先生是个杂家，雅博之极。他的古典文学功底如骈体文、诗词，尤其是对联，十分深厚。我多次听费之雄说过：“时代在前进，人们对作品的要求也与日俱增。书法家一味写现成诗文，终感有缺憾。我选择了‘对联’——这个被誉为世界上最优美的骈体文句，作为自己书写作品的载体，藉以对现实直抒己见，适应时代要求。”因而他的联语，绝大多数自拟自撰，自出心裁。

费之雄作有赞颂武圣的骈体文《孙武颂》，一千五百余字，文字优美，知识点众多。《孙子兵法》历来为将帅、贤哲、元首、鸿儒推崇，也广泛运用在政治、外交、经济、文化等众多领域。文章由武圣，说到文圣孔子，兼及韩非子、司马迁、诸葛亮、曹孟德、李世民、宋神宗、王安石，乃至现代孙中山、毛泽东，洋洋洒洒，顺时而下。我最欣赏“孙武兵书耀千秋，放之百战皆生效，用以诸行亦见情”这几句，《孙子兵法》的确可以推而广之扩而大之，为不同领域不同层次者作典范。

费之雄的墨迹，涉及书法、丹青及篆刻颇多，尤其是“明四家”沈周、文徵明、唐伯虎、仇英，吴门画派、吴门书派和吴门印派，让人们在接受知识的同时，潜移默化受到感染。

2005年，孙中山先生一百四十周年诞辰。为纪念辛亥革命元勋，费之雄作有“知难行易新方略，驱虏讨袁复政纲”一联。上联，“知难行易”出自孙中山《民族主义》一书，是孙转变中国传统思维方式而创立的哲学理论。下联，出自中国同盟会“驱除鞑虏，恢复中华，创立民国，平均地权”十六字政治纲领，凭此纲领，民国二年同盟会举起反袁讨袁的“二次革命”大旗。

之后，费作《毛泽东颂》和《周恩来颂》，各用短短九十六言概括他们一生的功绩，可以说无一句无来历，无一字无出处。这里有历史，有文化，更有润物细无声的影响。

费之雄墨迹，内含传统文化特多，诸如《五行篇》。 他认为书法也讲究五行，字的禀性也应具有五行，于是用五行偏旁的锈蚀、朴质、清丽、 灵动、塌实形象地揭示其本质。他还认为五行是世间主要物质，对天文、历数、医学的发展有着重要作用。

传播知识的同时，费之雄还积极思考，提出独到见解，给人启迪。

费之雄认为，我国古代诗文有咏物的传统，文人墨客喜于托物寓意，借题发挥，譬如被称为“四君子”的梅兰竹菊便由此定型为传统题材，千百年来为文人所钟爱。但费之雄拟将八种花木加以调整重新组合。他认为， 竹是禾本科的一个分支，与梅、兰、菊不是同类，既不属花，也不属木。他主张以出污泥而不染之“莲”取代竹，按照季节排序，成春兰、夏莲、秋菊、冬梅“四君子”；竹与“木”相对近些，可与柳、桂、松组合，按照季节成春柳、夏竹、秋桂、冬松，合称“四才子”。 

在传播知识的同时，费之雄在声律方面也试图有所创新。

“神州六号”载人飞船成功发射，他拟联歌颂，从“半”到“兆”，嵌入十六个序数，在全联四十四字中占27.5%，这样数字应位，平仄相对，一副合于联律的好对联问世：

遴二俊，环四海，忆众同祈，兆赫万波一网收，半旬瞻九野；

列三强，震五洲，八方共援，千锤百炼十年就，六射引七舟。

初拟此联时，他习惯用旧律，可旧律数字属平声的只有“三”和“千”两字，于是决定用以普通话为准的新律，增加“一”、“七”、“八”、“十”这四个平声字。他说，如此书写“神六”这种新题材，既具时代特色，也便于使用普通话的大众理解。这次实践的成功，使他运用新韵的信心大增。为此，他在《中国楹联》上发表《我为“新律”鼓与呼》一文，提出韵律也得与时俱进的主张。

费之雄的书法，既有阳春白雪，也有下里巴人。

他曾应邀为苏州桃花坞木刻年画“门神”配对联。门神守卫门户，辟邪祈福，源于民间故事。远古时代有神荼、郁垒兄弟，擅长捉鬼，后变为“门神”，百姓在大门上画上他俩的画像。唐代，神荼和郁垒被李世民手下大将秦琼和尉迟恭取代。“门神”故事源远流长，费先生演说起来亦真亦幻，十分引人。他拟的对联“出门毋钥锁，入梦更香甜”，短短十字，趣味无穷，追溯了门神的渊源，写出了门神的功用。

费之雄的不少对联，既取材于民间传说，便富于想象。

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为十二生肖中的老鼠构思对联，他决意摒弃老鼠的贬义，要将它写得同与唐老鸭相对的米老鼠那样可爱。他说：“记得小时候玩斗兽棋，在象狮虎豹狗狼猫鼠中，只有老鼠能制大象，老鼠虽小却能爬到大象耳朵里，而大象却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，且老鼠傲居十二生肖之首，所以我便想出了‘首席当居能制象’。民间有老鼠喜欢做亲之说法，且打洞与洞房同义，故又生出‘洞房生就喜迎鸾’之下联。”他又说，还有一个传说，生肖排位置那天，小小老鼠爬上牛背蹲在牛角上，人们见了异口同声赞叹：“这老鼠可大呀！”于是老鼠位居十二生肖第一把交椅。讲了两个民间故事，费先生话音一转：“这些都是民间传说，其实生肖排列是以趾爪数目为依据的，阴阳相间，逢单的属阳，均为五趾，马是单蹄；逢双的属阴，均为四爪，蛇舌有两岔。鼠虽属阳，但也有阴的一面，因子时从昨夜11时至今辰1时，昨夜属阴，今辰属阳，阴阳双兼。令人惊叹的是鼠爪前四后五，正好与‘子’相合，天下独一无双，非君莫属了。我从家鼠、白鼠中得到了证实，真是‘不说不知道，世界真奇妙’！”这就从民间传说转到其内在的逻辑性了。

费之雄书法的第三大特色，是融合了多种审美元素，娱人耳目，给观赏者美的享受。其犹如花园，又如万花筒，姹紫嫣红，神奇变幻，令初学者好奇神往，使积学者耳目一新。

1992年，他创作了一幅“百华齐放”六尺中堂。因“华”通花，正中四个墨色篆书“百华齐放”，四周环绕一百个不同形体的“华”。仔细观赏，一百个“华”字，各各不同，有甲骨文、钟鼎文、大小篆，还有各种变体，恰如百花园中，各奇各色的花，万紫千红，各呈所艳，竞相开放。

与此相仿的“圆国梦家梦人生梦，报师恩育恩雨露思”，用古老的字体书写时新语句，前句三个“梦”，后句三个“恩”，丝毫不见雷同。

费之雄的书法艺术作品中，最能给人以审美享受的要数“十二生肖”系列。

1987年为兔年，费先生妙手偶得一个“兔”字，笔含画意，很像一只侧视的兔子。为了增添色彩，头部加画一颗小红图章，就这一下，画兔点睛，“兔”字顿时生动得美不胜收。此后，一发而不可收，亦书亦画，他花了几年时间完成全套生肖。既是书法，又融绘画，既不脱离书法本体规范，又增加形象审美。

“马”，突出上部三横，形似带鬃毛的马头，下面四点本由马蹄演化，回归它的本真。“龙”，根据草书写法，开头两笔形成龙头，上面一颗骊珠圆形印章，变成与众不同的飞龙。“鼠”，成昂首姿势，运用夸张手法，描摹胡须，又用方折笔法，延长尾巴，使鼠平稳安坐下来。“蛇”的古体字是“它”，加上两个圆形图章，摹拟双眼，成眼镜蛇，右边的“虫”字，一样画成蛇形，大小二蛇，相映成趣，不失“蛇”字根基，又增添画意。“虎”，强调一对虎牙，夸张变形，突出局部，运用漫画手法，翘耳蹲踞，最后运用粗笔勾勒尾巴，顿时虎虎生威。“牛”和“羊”，摘取头部，坚挺的牛角，蜷曲的羊角，借代得恰到好处。“鸡”，用《六书通》的钟鼎文；“猴”，用甲骨文的象形字；“狗”，以“犬”代替；“猪”，则选“豕”（小猪）相代。略微变化，都惟妙惟肖，饶有趣味。

“十二生肖”，亦书亦画，文字隐于圆弧形的画笔，有的运用飞白、枯笔或淡墨，有的浓笔重彩，运用积墨，颇显光泽。再加有繁有简，参差错杂而又基本协调，风格融和。难怪上海交大见报后，将“十二生肖”刻成砖雕安排于校园照墙上。

总之，费之雄的书法，形式多种，尺幅多样。有独字成幅，如《独秀篇》，“一个字可以成为一幅作品，也可以一字进行一场比赛”；也有千字成章，如《孙武颂》，长达一千五百余字。有字大逾尺的，也有字小短分的。有双字二髓，浓缩精练的，那《书法十六品》，将书法分为十六种风格、品位，以“雄浑”“秀逸”“典雅”“爽利”“高古”“圆润”“挺拔”“空灵”“朴茂”“凝练”“跌宕”“奇崛”“老辣”“险峻”“端庄”“怪诞”作为书写内容，每幅两字，力求借书意以达词情，各自流露出词语本身的意味，短短三十二字，宛如一篇形象的书法理论文章。有“三宝”扇面，如“真善美”，文明三宝；“日月星”，宇宙三宝；“德智体”，学业三宝；“情理法”，处世三宝等，教化兼有怡情。有“四言”夹注，大小掺杂，粗细杂揉，如“妙笔生花”四个大字，夹注：“原作梦笔生花，李白少时梦所用之，笔头上生花，后天才赡遥，名闻天下。”还有六屏通景、十色春字、俗称打翻字纸篓的锦灰堆等等，真篆隶草行，精细浓淡，交相辉映，书体成链，艺品成堆，更有画中寓谜，谜中有印。费之雄先生以书法作品系列化为追求，追求书艺与诗意高度统一，追求每篇每幅自然和谐，从而力争达到书法艺术的至美之境。

费之雄在七十七岁的喜寿之年，自书“时有所进、日有所为、年有所获、生有所成”作为座名铭。记得哲人有言“老马深知夕阳晚，不待扬鞭自奋蹄”，其实费之雄先生一生勤奋，不肯随便浪费时间，而今越是年高，越加奋发，可敬可嘉。